揭秘“ChatGPT中介”:“直售賬號”和“集成分銷”背后的“兼職商機”

經濟觀察網 記者 鄭晨燁 10月6日晚,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,上海的白領杜平打開電腦準備工作。
作為一家在線教育機構的課程設計師,節后第一天的工作會議上,她需要拿出關于高中化學《生活中兩種常見的有機物》這一節的教學設計匯報。
此刻的她,頗有種夢回上學時“浪”了整個假期,結果到了假期末戴上“痛苦面具”瘋狂補作業的感覺。不過,杜平沒有過于慌張,因為她從今年5月份左右,就開始將美國人工智能研究實驗室OpenAI推出的最新一代語言模型GPT-4運用到自己的工作當中。
從教學重點、學情分析再到課程目標,只要將自己想要的內容告訴GPT-4,再輔以基本的背景素材,GPT-4就能夠輸出一份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教學設計,而在這一過程中,杜平要做的只是等待GPT-4反饋,然后再將GPT-4輸出的內容加以改造,便能成為正式的工作成果。
“很像給自己配了個小實習生的感覺。”杜平告訴記者。
在距離上海一千多公里外的深圳,一家互聯網企業的售前顧問李將也和杜平一樣,在長假的末尾悶頭“補課”。他所在的公司主要是為零售行業客戶提供數字化解決方案。同樣地,李將通過把客戶的基本信息、公司產品及業務介紹以及過往的方案范例“喂”給GPT-4之后,也可以拿到一份符合基本要求的Proposal(提案)。
對于他們二人來說,GPT-4是非常棒的生產力工具,用杜平的話來說就是“第一次感受到不是人工智障的人工智能”。
不過,為自己配上這樣一個“小助手”并不便宜。根據OpenAI官網上的信息,面向個人用戶包含GPT-4使用權限的ChatGPT Plus,訂閱費用為每月20美元,按照10月19日的匯率計算,相當于每月需要人民幣146元。
而且從記者在OpenAI官網查閱的信息來看,該公司旗下產品和服務目前并不向包含中國內地、中國香港以及中國澳門在內的區域開放。
所以,像杜平、李將這樣想要使用AI提升自身工作效率的普通上班族,要解決這一問題的方式只有兩個,一是尋找ChatGPT的“國產平替”,二便是通過AI“中介”。
“國產平替”
杜平最早了解到ChatGPT是通過各類媒體的報道,以及其關注的科技垂類自媒體做的各種測評視頻,在看到各家博主演示了ChatGPT一項項“神奇”功能后,她便誕生利用ChatGPT輔助自己工作的想法。
“我平常工作里需要編寫教學設計,要關注分析各地的考試動態,幫助我們研發新的課程產品,確定課程細節,這里面有很多分析,還有文字案頭工作,我當時就感覺ChatGPT可以用在這個上面。”杜平告訴記者。
但“想用”不代表就“能用”,由于OpenAI不面向中國提供產品與服務,所以杜平一開始連賬號都注冊不下來。
通過官方渠道碰壁后,杜平開始在網上瘋狂地做起了攻略,她在各類社交平臺上查詢起了能夠體驗ChatGPT方法。“要么就是用國產AI代替,要么就是通過賬號中介買一個ChatGPT的賬號。”杜平說。
因為缺乏一些可以繞開OpenAI訪問限制的技術手段,起初杜平寄希望于國產語言大模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。
自從ChatGPT走紅后,國產大模型便進入密集發布期,不少專注于召開“發布會”的國內廠商,都曾公開聲稱過自己大模型的表現不遜色于ChatGPT,甚至在一些場景下,還要強于ChatGPT。
杜平一開始也相信了這種說法,但實際體驗后,她發現國產語言大模型“湊個熱鬧可以,離能用還差太遠。”
她以其此前準備的關于乙醇的教學設計向記者舉例說明,用目前文心一言最新的2.4版本進行測試,在下達了“準備一份中國高三學化學課程,乙醇教學一節的教學設計”的指令后,文心一言反饋了一份僅350字左右的大綱,將授課內容分成了乙醇的結構、性質與應用三個主題,三個主題下又分了內容、教學方法、資源以及評估四個子主題,其中,后三個子主題的內容是重復的,而且也只是對教學主題作了簡單闡述。
對比之下,GPT-4則反饋了一份810字的大綱,詳細規劃了教學目標、重點、背景、考點分析、學情分析等核心內容,圍繞乙醇的結構、性質、制備方法和應用,設計了具體實驗和問題探究,甚至提出了高考熱門考點以及作業設計方向。
杜平告訴記者,雖然在不提供更多示范素材供AI參考的情況下,GPT-4和文心一言給的教學設計都沒辦法直接用。但顯然,GPT-4是那個“教一下可能就會了的小孩”,而文心一言有時甚至會出現“越提供參考信息,生成的內容越亂”的情況。
“比如我想讓GPT-4生成更符合我們工作要求的教學設計,我會給它做過的教學設計進行參考,GPT-4能夠很快領悟我的意圖,只是在形式上參考我給它的案例。文心一言會把我給的案例內容雜糅起來,像如果圍繞乙醇的教學設計,給文心一言一個硫化物的教案參考,它會生成一份教學主題是乙醇,但內容里包含硫化物介紹的教案。”杜平說。
找“平替”不行,那就只能買了。
“賬號中介”
李將的經歷也與杜平類似,都是在發現國產替代不能滿足自身的需求之后,開始在網上尋找購買ChatGPT賬號的渠道。
相較于杜平通過朋友介紹找到的ChatGPT中介不同,李將是在各類社交平臺上查找了半天“國內使用ChatGPT的方法”時,意外跳轉了好幾個鏈接,進入了聲稱能購買ChatGPT賬號的中介網站內。
巧合的是,李將和杜平最終找的都是同一家中介,在他們提供的網址鏈接上,記者看到了從ChatGPT3.5,到GPT-4,甚至其他一些較為火熱的AI應用賬號的介紹,如Midjourney(海外流行的AI繪畫工具)、POE(集成了GPT-4等多種語言模型的工具)以及Claude(類似ChatGPT的語言模型)。

(一家ChatGPT中介網站的售賣頁面)
這些應用也都具備一個共同點,要么是不面向中國地區提供服務,要么是存在訪問限制以及需通過海外郵箱、手機號注冊的情況。
在此背景下,對于李將和杜平這類想要一個ChatGPT 賬號,又自己注冊不了的用戶來說,找中介買,無疑是一個最便捷的解決方案。
在李將的介紹下,記者也找到了好幾家從事ChatGPT 賬號售賣業務的中介。
在他們的銷售網站上,各類流行的AI應用賬號都被明碼標價出售,其中,如ChatGPT3.5市場價大多在20元至35元人民幣之間,而本身就需要訂閱費用的GPT-4則稍貴一些,一個成品新號就需要249元左右,后續續費也多在165元至230元之間。
更有趣的是,AI賬號中介行業顯然也進入了“內卷”之中,在賬號售賣之外,這些中介們還會提供多項增值服務,以吸引客戶,比如:賬號終身質保、承諾手工注冊、非黑卡保障,甚至有些中介還能提供售前、售后客服咨詢,以及建有售后服務微信群。
“剛開始圖便宜吃過虧,有一些中介都是通過機器批量注冊的賬號,有些甚至是盜號盜來的,雖然便宜,但這類賬號很容易被OpenAI監控到然后封號,我買的第一個賬號就被封過,所以能提供質保、買過號之后不玩‘失聯’的商家,更容易得到信任,哪怕東西賣得貴一點。”李將和記者分享起了他的購買經驗。

(一家ChatGPT中介網站的售賣頁面)
在10月6日,杜平打開OpenAI官網登錄上ChatGPT賬號之后,發現自己的ChatGPT Plus訂閱已經過期。于是,杜平馬上找到了當初賣給她賬號的中介,在交了165元的續費費用后,中介告訴杜平續費完成后會告訴她,但直到第二天凌晨1點,中介還是沒有反饋續費結果。
“OpenAI風控了,要等等。”在多次詢問后,中介告訴杜平。
“OpenAI是常態化監控賬號注冊、登陸以及續費訂閱等行為的,非常重視對欺詐行為的防范,比如大量使用相同IP地址注冊賬號,使用同一張信用卡為大量賬號充值會員,又或者濫用API等等操作都會引發平臺風控,最嚴重的結果就是封號。”浙江寧波一位從事ChatGPT中介服務的賣家洪悠悠向記者表示。
由于賬號續費遲遲未能成功,急于使用GPT-4工作的杜平,不得不在中介的交流群里向其他群友求助,李將看到后,便向其推薦了一個應急的網站,而這一網站也代表除了直接售賣賬號外,ChatGPT中介的另一大模式——“集成后再分銷”。
記者了解到,ChatGPT一直都開放API(應用程序接口)服務,通過ChatGPT的API,企業可以將ChatGPT的語言處理能力集成到自己的應用程序、網站或系統中,從而無需讓用戶直接訪問ChatGPT,就可以為用戶提供基于ChatGPT技術的服務,例如:微軟的必應搜索引擎,很早就官宣搭載了GPT-4,為用戶提供更智能的搜索體驗。
因此,國內也有一批相關從業者注意到了這一“商機”,通過調用ChatGPT的API,將GPT-4的功能集成到自家網站后,再向用戶提供對應的付費服務。
在李將推薦的網站上,記者就看到該網站作為第三方對用戶提供GPT-4的響應服務,按照字數進行收費的模式(提問和輸出都消耗字數),比如:5元可以買到6000字的額度,20元26000字,98元則可以買到15.8萬字,支持支付寶掃碼支付。這對于很多GPT-4使用頻率不高的用戶來說,似乎比較“劃算”。

(按字數提供GPT-4服務的第三方網站)
同時,在洪悠悠看來,這種集成再分銷的模式并不好賺錢,開展這類業務的中介也多是IT行業從業者兼職,主要目的是幫助國內用戶用上GPT-4,過程中掙個“辛苦錢”。
她告訴記者,目前使用GPT-4 API的費用不算便宜,例如在8K context這一模式下,模型可以處理包含最多8000個tokens(文本的基本單位,可以是一個字、一個詞或一個標點符號等)的文本,通常一個中文字等于兩個tokens,然后使用過程中,輸入和輸出均需要收費,其中,Input的費用為$0.03 / 1K tokens,指每提供1000個tokens作為輸入,就需要支付0.03美元。Output的費用則為$0.06 / 1K tokens,指模型生成的每1000個tokens的輸出文本,需要支付0.06美元。
“如果使用8K context的GPT-4 API,并提供了2000個tokens的輸入文本,同時模型為你生成了2000個tokens的輸出文本,總共下來就是2000個中文,那么總共需要支付$0.18,換算成人民幣在1.3元左右。”洪悠悠說。
受OpenAI風控影響,遲遲未能完成賬號續費的杜平,最后還是用了李將推薦的第三方網站完成了自己的工作,擬出教案后,杜平發現自己花40元買的52000字的額度還剩一半多。
不過,在核算了自己的使用頻率后,杜平還是認為自己直接用GPT-4更劃算,這類按字數訂閱的第三方網站只能拿來“應個急”。
“兼職生意”
在接觸了幾位AI中介后,記者注意到這些中介們具有的一個共同特點——都是“兼職”。
他們有的是大學里一個宿舍的舍友合伙出來,將ChatGPT中介服務當成個小型創業項目經營,有的是IT行業的從業者,利用自己的職業優勢,用業余時間向杜平、李將這類想用AI賦能,但又達不到使用門檻的普通人提供服務,也有像洪悠悠這樣在跨境電商行業內的從業者,本身就是ChatGPT等AI應用的重度用戶,同時,依靠自己的職業資源,做起了賬號中介的小生意。
“GPT-4這種工具性的產品,早晚會普及到每一個人頭上。”洪悠悠說。
在ChatGPT賬號中介之外,洪悠悠的本職工作是跨境電商運營,早在今年4月份,她便開始利用ChatGPT輔助自己工作了。對于跨境電商來說,ChatGPT能做的有很多,比如給ChatGPT一個產品名,再告訴其一些基本的產品信息、使用場景等,就能夠又快又好地生成一篇完善的英文介紹,甚至在“喂”給ChatGPT一些比較好的產品介紹范例后,它還能生成一些有效展示產品獨特賣點的結果。又比如,ChatGPT可以幫助生成產品的SEO(搜索引擎優化)關鍵詞,撰寫EDM(以e-mail方式進行的推送營銷)郵件等。
尤其是在GPT-4誕生后,洪悠悠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AI,用她的話形容就是:“好用得像第三只手一樣”。
也是在這一期間,她萌生了做ChatGPT賬號中介兼職的想法,因為工作關系,她既有足夠的境外郵箱、手機號資源,也有海外信用卡等常見的支付手段,所以很快她便自己搭建了一個網站,做起了買賣ChatGPT賬號的生意。
在與洪悠悠交流時,記者觀察到其所售賣的賬號與服務都較同行貴上不少,別人20元就能代注冊的GPT3.5賬號,她收費35,別人165元就能升級的GPTplus賬號,她收249元。關于這一點,洪悠悠的解釋是:“我都是手工注冊的賬號,郵箱密碼,并支持改密碼,每日提供12小時客服支持,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線,雖然貴,但是安全,提供終身質保,不失聯”。
雖然服務要好上不少,但受官方限制影響,洪悠悠提供的賬號,在使用過程中同樣有很多需要時刻注意的“小技巧”,比如多用無痕模式訪問,使用時盡量避免被檢測到國內IP,以免賬號直接被OpenAI封控等。
“不掙什么錢,真掙錢我就不會兼職干這個了。”在記者委婉地詢問其一個月通過售賣賬號大約能掙多少錢后,洪悠悠如是回答。
在由其組建的GPT-4交流二群中,記者粗略數了一下:群中至少有67位付費用戶,按照35元的GPT3.5賬號注冊費用,以及249元的GPT-4賬號升級費用來算,群中一位付費用戶就能讓洪悠悠掙上至少144元,二群里的67位用戶匯總下來毛利應該在1萬元左右。
雖然在國內想使用上ChatGPT,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成本,十分折騰,同時還要被賬號中介們掙一筆錢,但在李將看來,這些“小打小鬧”都是值得的,因為GPT-4確實幫自己省了很多事,也很好地提升了自己的工作效率。
“市場需求”
經過類似洪悠悠這樣的“賬號中介”們的持續努力,眼下在國內或許已經積累了規模相當可觀的一批ChatGPT用戶,對于OpenAI來說,中國市場的龐大需求已然形成。
記者在OpenAI的官方Discord(一個海外流行的在線交流社區)頻道內,以China為關鍵詞,就可以搜索出來3000多條記錄,其中大部分多為中國用戶加入頻道后,主動發布的自我介紹信息,而OpenAI的Discord頻道日常也不過2萬余名在線活躍用戶。
說到底,OpenAI的商業模式其實并不復雜,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和AI中介們的生意有點像,除了面向B端定制服務之外,無非就是API收費以及個人用戶訂閱收費。
根據海外統計網站Nerdy Nav的數據信息,ChatGPT的用戶數量已經從2023年1月的1億增長到2023年8月的1.805億。另一家權威統計網站Tooltester的數據亦顯示,截至2023年8月,ChatGPT網站每月有大約16億的網站訪問量,保守估計有1億的活躍用戶。
龐大的活躍用戶已經為OpenAI帶來了顯著的營收增長,根據外媒The Information 10月12日的報道,OpenAI的首席執行官山姆·阿爾特曼(Sam Altman)對公司員工透露稱,OpenAI目前的年化營收已經達到了13億美元,這意味著這家由微軟支持的AI“巨星”,在今年的月營收已經突破了1億美元的大關。
這一切主要歸功于ChatGPT訂閱用戶的顯著增長,在今年2月份,OpenAI才推出ChatGPT Plus的收費訂閱方案,在此之前,2022年全年,OpenAI的年營收總額也不過2800萬美元。
萬和證券在今年9月份的一份研報中曾表示:“技術端的提升使得GPT愈發智能,實用性也顯著提升。GPT-4通過了CPA、美國律師資格測試等考試,智能程度高,能夠在與人類的語言交流中提供更加智能化的輔助。其次GPT-4的文本生成以及多模態能力更是能夠在辦公、短視頻生成等多個場景運用,從而實現企業降本增效、個人生活便捷,是對生產力的大幅提升。從未來發展來看,GPT-4給人們帶來的想象空間也很廣闊,無論是可能將要實現的以大模型為操作系統,AI+全場景應用,還是未來AI賦能機器人,可能都會帶來生產力質的飛躍。”
生產力工具,這或許是對ChatGPT這類應用的最好定位。
在交流過程中,身為課程設計師的杜平從來沒有展現過關于GPT-4是否會取代自己的焦慮,在她眼中,比起“革命者”,GPT-4應該更像“合作者”。
“從來只有人使用工具,沒有見過工具取代人的,ChatGPT就是個工具,它未來只會淘汰掉不會使用的人。”杜平說。
“這個兼職早晚有一天是干不下去的,要么OpenAI經過合規順利進軍中國市場,要么國內有了能夠取代ChatGPT的產品。有時候感覺我就像AI界的‘普羅米修斯’,比起賺錢,我更想看到各行各業的人都在用AI改變自己的生活。”洪悠悠告訴記者。
10月18日,記者在OpenAI社區向該公司團隊提出了“是否有推動ChatGPT進入中國大陸地區的計劃”的問題,一位名為Cyril的OpenAI工作人員回復記者稱:“我們理解您希望ChatGPT能在中國大陸地區正式推出,雖然我們暫時無法提供具體的開放日期,但請放心,我們正在盡力使其在全球各地都能使用。”
(應受訪者要求,杜平、李將、洪悠悠均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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